作者:烟客书生
当宫铭被奥托叫住的时候,天正下着雨。
说实话即使是宫铭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这样一个场合和奥托见面,那个时候他刚刚在超市里买完菜,手上还拎着装着蔬菜的篮子,付完帐的钱包还没合拢,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的名字。
他转头一看奥托正站在店外的玻璃后,雨水搭在玻璃上也打在那个金发的男人身上,那身昂贵的白西装已经湿透了,湿漉漉的头发粘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凌乱,雨幕模糊了宫铭的视线看不清奥托的面容,唯有那双祖母绿的眸子即使隔着雨水也清晰的出现在了宫铭的眼中,让宫铭想起路边淋着雨的波斯猫。
这一天天地幽蓝,大雨滂沱。
即使宫铭也没法否认那一刻他确实心软了,就像是和父母关系并不好的孩子有一天突然哭着出现在父母的面前,请求他们的帮助,即使心里明知道他很有可能是装出来的父母还是没办法拒绝他的请求,即使父母的嘴上可能如何的尖酸刻薄。
他将奥托带回了家,给了他换洗的衣服让他洗了澡,帮他煮了暖身子的姜汤,还煎了一个蛋。
他不担心德丽莎起床看到这一幕,那个丫头这种周末起床的时间不会早于十一点,而宫铭是凌晨六点赶去超市买最新鲜的蔬菜的——这个知识是他前些年照顾塞西莉亚的时候学到的。
因为外面下了雨,所以尽管时间已经是上午八点,但是外面的天色仍然很暗。客厅里面开了灯,奥托穿着宫铭的浴袍坐在厨房的桌子前,他比宫铭高出了半个头,宫铭其他的衣服他很难穿的上。
“说吧。”宫铭有些无奈的坐到了他面前。看着这个外表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但是其实已经是五百多岁的老妖怪的男人,又给他倒上了一杯热咖啡。
“怎么回事?”
一直以来他的这个学生对外界展现出的形象永远从容稳定胸有成竹,身兼光辉的领袖和幕后黑手等等复杂的形象气质于一身,带着贵族式的优雅和编剧般的从容,像是握着整个世界的剧本。由内而外的透出一种强大的气质。
然而今天的奥托和这些形象都无关,他坐在桌子面前的样子堪称楚楚可怜——你真的很难想象一个一米九高的男人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是在宫铭的眼中他就是这个样子的,仿佛五百年间时光倒转,他们又回到了漫长的时光之前一切都还没开始的地方,九岁的奥托在外面受了委屈,宫铭给哭着跑回来的他煎了一个鸡蛋——当年他只会这个。
奥托经常在各种公开半公开的场合谈论他的老师,称赞他是人类之光,但是宫铭几乎从不会在人前提到他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名叫奥托的学生,更不会提到自己是怎么看他的。
不是因为对这个学生有什么不满,而更像是……年老的家长担心自己成为了孩子的负累。
或许在宫铭的眼里,这个金发男人一直还是五百年前那个倔强懦弱的男孩。
“……”
然而奥托只是沉默着,一口一口的喝着那杯咖啡。
“好吧好吧。”宫铭举手投降,若是奥托一直维持着那个天命主教的威严姿态他还有办法,但是如今他摆出这样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任由这个金发的男人端着咖啡沉默着。
可是这个世界上谁又有资格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呢?谁又有资格让他变成丧家之犬呢。他是天命主教奥托·阿波卡利斯啊,这个名字在这个世界上甚至比一国总统更为尊贵,代表着至高的权与力,和世界暗面的王冠。
“我昨夜写完了一个故事。”终于,这个男人似乎沉默够了,抱着咖啡小声的说道。“那个故事有一个bad end。”
“我不喜欢那个bad end。”他盯着手中的杯子,声音轻的仿佛自言自语。“所以我很难过。”
宫铭心说这就是你横跨两个时区连夜从维也纳跑到英国来淋雨的理由吗?被自己写的结局难过到哭这种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怎么文青的人设呢?难过了首先跑到我这里来蹲着还真是感谢你的看重啊,难倒我在天命大主教的眼中还是什么知心姐姐这样的存在吗?
然而这话他到底没有说出口,因为这确实是奥托能做出来的事情,不是天命主教奥托,而是他的学生奥托。
那个懦弱却顽固的奥托·阿波卡利斯,明明动动笔就可以改变的事情,但是即使是再怎么不喜欢这个他亲手安排的故事,也倔强的不肯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
只是……为什么要这样坚持呢,明明……没必要的,不是吗?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吗?”没办法宫铭只好耐着性子如此说道,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简直像是一个在哄孩子的幼儿园阿姨。
“尼古拉斯,你会感到悲伤吗?”然而奥托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一样,仍然自顾自的问着他自己的问题。
“我当然会感到悲伤啊。”宫铭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感到悲伤啊。”
“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不是吗?”然而奥托满是倔强的看着他,以至于让宫铭几乎觉得是不是他说错了什么。“我现在这样悲伤,可是你完全感受不到不是吗?你只想着今天的蔬菜是否新鲜,要做一顿什么样子的早饭。你当然是轻松而愉快的不是吗?”
“可是你不告诉我我当然不会知道你在悲伤什么啊。”宫铭的嘴角抽了抽,这次是真的彻彻底底无语了。“你总要告诉我你为什么悲伤,我才能去体会你的感受啊。”
“是了,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啊。”这个金发的男人再一次说着毫无因果关系的话语。“你当然不难过,因为我替你难过了,真残忍,不是吗?”
你这是什么三流言情小说看多了吗?还是男男bl向的?宫铭心中几乎是忍不住的攀升起这样的念头,然而这句吐槽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开始感觉不对劲了,奥托的这般模样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什么东西,好像他确实在哪里见过这样毫无逻辑的焦躁症患者。
但是……该死,他居然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东西,他活得太久了,就像是一台杂乱信息过多的电脑,已经无法第一时间回想起他想要的答案。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了。”
这个金发的男人盯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看着宫铭,翠绿色的眸子盯着宫铭。在他的视线之中像极了雨中仰起头的小狗。
“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尼古拉斯你说过,你战斗至今的理由,是为了一个大家都幸福的结局,一个happy end对吧?”
“虽然我不记得我有说过这么中二的话,但是确实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宫铭下意识挠了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只是……”奥托闭上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睁开了眼,凝视着宫铭。“你的这个【大家】,也包括我吗?”
在所有的计划都还没有开始之前,在所有的罪业都还没有犯下之前,你的所有人都要幸福的结局,也包括我吗。
宫铭愣住了,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事实上他连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都不记得了,如果不是奥托提起他根本想不起来这种中二度爆表的话是出自他口。
人年纪大了就不会把那些不切实际的话挂在嘴边了,但是心底的最深处仍有点燃的火焰熊熊燃烧,等释放出来的时候要将世界都点燃。
见宫铭沉默,奥托觉得他明白宫铭的意思了,碧绿的眸子伸出流露出澄澈的悲伤来。从椅子上缓缓站起了身。
“我明白了,尼古拉斯老师。”他轻声的说道,既像是在对着宫铭说话,又像是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有些事情就算是不喜欢,也还是要去做的。就像是我也不喜欢那个bad end,但是我也不会因此去改变那个结局。”
“……”宫铭眨了眨眼。
“作家是不会为自己写的悲剧感到难过的,因为他们在编织轻快幸福的前奏的时候,想的就已经是悲剧的结局了。”他朝宫铭鞠躬行礼,动作笨拙而稚嫩,一如当年那个柔弱想要模仿大人的少年。
“那么我要走啦。”他轻轻的笑了起来,然而那个笑容在宫铭的眼中显得格外的疲倦。
莫名的,宫铭没有开口,只是目送他离开。
于是奥托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转身向门外走去,每走一步身上的羸弱便褪去一分,威严便增加一分,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笨拙的少年已经不见了,天命主教重新回到这个身体里,带着至高的掌权者所特有的威严。
他打开门的时候,已经有鞠着躬的侍者等候在那里了。手上拿着特别定制没有铭牌的西装,带从头到脚,带着一整套英国皇室裁缝手工打造行头的来迎接他的归来。
但是奥托并没有去穿那些衣服,他只是一把拿起侍者手中的雨伞走进雨幕之中,皇帝无论再如何落魄也都是皇帝,哪怕他湿着头发踩着拖鞋穿着小一码的浴衣。
宫铭站在茶几旁边看着奥托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他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般怪诞的言论和行为了。
熊孩子在作出什么自以为固执顽强的决定之中总是这个样子的,不论计划是否有可行性,首先把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
可是熊孩子做了决定睡一觉起来就全部忘光了,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是再宫铭的眼中奥托不是熊孩子,他是超级熊孩子。如果超级熊孩子做了一个把自己感动的跑到宫铭这里哭鼻子的决定,然后会怎么样?
隐隐的,他觉得有些不安。
第三百二十五章 德丽莎的日常
当德丽莎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
外面似乎下过雨,窗台和玻璃上还有残留的雨滴,但是太阳现在已经出来了,明媚的阳光照在水滴上面晶莹闪亮,带着彩虹般的荧光,空气也格外清新,呼吸的时候甚至还有泥土的芬芳从下面的院子里面传来,
那是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早晨起来就有一个好心情的天气,有着最明媚的阳光和最清新的空气,这个女孩并不知道就在刚刚她睡觉的床下方离她不到三米远的距离世界暗面最有重要的两个人完成了一次会面,内容大抵何以概括为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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