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等分的法兰西圣女 第2章

作者:顾闻涛

一分钟后,布兰度才长出了一口气,松开扎进地面的十指。新鲜的泥土气夹着一股别样的芬芳涌进鼻腔,他轻声说道:

“我叫布兰度,没有值得一提的姓氏,从奥尔良来,然后——”

他盯着贞德的双眼,盯着昏暗的森林中唯一的亮光:“我军败了。”

那一双明眸顷刻间被点燃,仿若荧荧的星火变成燎原的烈火。

“那就去赢回来呀。”她毫不犹豫地说。

一时间,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无法反驳的回复了,因为败了,所以要去赢回来。

可从阿金库尔战役以来的十四年间,法国人一次次地挑战这句话,得到的只有韦尔纳伊的悲惨失败、圣詹姆斯的愚蠢失败,以及刚刚在奥尔良城北,既悲惨又愚蠢的失败。

布兰度的心沉甸甸的,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明白,这句话是承诺,而眼前这个阳光开朗的少女会为此付出一切。

许是他发愣得太明显,贞德轻轻地哼了一声。

布兰度随即醒悟,自己不是一个站在山巅上,看着这些人在历史之河里生死搏杀的超脱者。他现在也是河中的一抹水珠了。

贞德的意思十分明确,她要踏上抗英的战场,并要布兰度追随她的战旗。

但他还并不想就此表态,只是岔开话题:“你在涂什么?”

说来也怪,伤口上的疼痛逐渐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凉的触感,只能感到贞德的一双小手正在涂抹着什么。

贞德坦然地说道:“是神术哟,治疗轻伤的神术。布兰度先生平时也要虔诚地敬神才是。”

布兰度将信将疑,奥尔良城里也聚集了大批神职者,可他们要么是手眼通天的商人,负责军需供给。要么就是纯粹鼓舞军民士气的吉祥物,没见过他们对治疗伤员有过贡献。

当然,布兰度也相信一点,如果此刻的世界上只剩一个人对神忠诚,那人应该就在他眼前吧。

毕竟,那可是圣女贞德啊。

“是,是,我会多去教堂的。”他随口应道。

贞德撕下裙摆,充作包裹伤口的绷带,叮嘱着:“很快就不痛了,不许用力,不许沾水,我也不知道多久能好,你自己看着办吧,布兰度先生。”

布兰度开头还想再多听几句医嘱,可很快就只能以手扶额,心想不愧是光明的中世纪。

而眼前的贞德正为此昂首挺胸,沾沾自喜,一副期待夸奖的样子。

布兰度的余光还瞟到,她正小心翼翼地收起一个巴掌大小的陶罐。

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称赞道:“真不错,能感受到神的恩赐真不错。”

贞德欣欣然地去了溪边洗手,布兰度用右手撑着,靠着树坐起来。

他的伤势比表面上恢复得还要快些,贞德的【神术】确实有效,布兰度现在最大的难题是他心中的天人交战。

贞德带给他一个绝佳的机会。就像是在比蒂利亚路遇落魄的凯撒,滹沱河边见到走投无路的刘秀,这些人身处困境,却又心怀天下,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至少布兰度觉得,向眼前的人效忠,然后搭上这班顺风车,跟着法国一起great again,是一笔相当不错的人生投资。

如果布兰度没有拼尽全力,从遥远的战场上一路逃到这里的话。

同袍的哭喊声犹在耳畔,他们飞溅出来的血滴

还挂在布兰度的锁甲上,犹未干涸。

那支不可撼动的敌军,就算贞德能带领法军击败他们,那又要付出多少代价?自己会有多大可能变成代价?

他正犹豫着,余光瞥见贞德站了起来。

一直挂在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她警觉地扭头,像是正在溪边饮水,却被响声惊动的小鹿。

继而,布兰度也听见了,有呼喊声远远传来。

敌人?还是另一伙败兵?总之,布兰度不觉得此时此地会有箪食壶浆的和善居民。

贞德立即提起剑,而布兰度也从腰间拔出短……

糟糕,剑还插在那个精灵身上!他暗骂一声,准备挪过去拔剑。

“来不及了,抱紧我!”

贞德一俯身,直接把布兰度连人带甲的一百公斤扛在背上,然后径直踏入溪中。

溪水只没过膝盖,甚至湿不了她撕短了一截的裙摆。布兰度的右手环在她颈边,听到少女的心脏剧烈地跳动。

布兰度真心实意地暗赞贞德的决断,第一时间从溪流中逃走,能最大程度地抹去踪迹。

但问题就在于,如果拖着自己这个累赘,贞德绝对逃不远。

这蠢女孩,布兰度想着,我都还没答应你呢。

“那里。”他伸手指向岸上不远的一处灌木丛,“把我丢在那就行了。”

下一秒,天旋地转。

过了好一会,布兰度才反应过来,为了减少上岸的痕迹,自己真的被【丢】进了灌木丛。

当他调整好身位,藏好自己的时候,那些喊声已经清晰可辨。以布兰度的判断,他们正在找一个叫“伊索路德”的人。

稍稍拨开一点眼前的灌木,布兰度开始思考:

“那是谁?”

布兰度汗毛炸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暗香氤氲鼻端,他用最惊奇的语气和最轻的声音喊道:“你,怎,么,在,这!”

贞德蹲在他身边,隔着两枝灌木,笑嘻嘻地摇了摇手指:

“我不会就这么走的,说了要赢回来嘛。”

她的声音又低沉了些:“给我一个答案,他们在找谁?”

布兰度闭眼思考了几秒:“如果一定要猜,那就是他。”

他伸手一指,隔着一条溪水,精灵巡林客孤零零地趴着,卧剑在怀,短弓落在一边。

“女士,在这里!”

一个粗旷的男声响起,脚步声杂乱起来,五人从布兰度滚落的那个滑坡上跑下,一路赶到溪边。

四个士兵,披着红色的罩衫,手持短兵和火把。他们拱卫的人带着兜帽,与倒在地上的精灵形制相仿。

当先的士兵小心地把精灵翻过来,惊呼道:“是伊索路德大人。”

另三人唰地一下俯身,像是遭遇疾风的麦子。

“死了?”兜帽人询问道,出口是婉转悦耳的女声。

“恐怕……是的。”士兵战战兢兢地答道。

兜帽掀开,布兰度早有预料,看到了一对尖耳,一头如瀑的长发。

“那边的尸体,你们看看。”女精灵慢条斯理地命令,士兵们如释重负地离开。

他们很快给出答复:

“六个人,都是羊皮兵,被剑捅死的。血还在流,杀人者没有走远。” 羊皮兵是法国各地蜂起的强盗团体,大约是取雁过拔毛,羊过剥皮之意。

布兰度霍然回望,贞德一脸自豪,用大拇指连戳了自己胸口几下。

这六个强盗居然是被贞德一人所杀,而且她还没有着甲?考虑到她扛起自己时的神力,布兰度觉得科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强盗?呵,就是他们了。”女精灵幽幽地说着,“你们回去,我要单独地,陪我的未婚夫一会。”

士兵们唯唯诺诺地退去,女精灵转过身来,露出的侧脸连布兰度都感到惊艳。她稍显疲惫地坐下,靠在布兰度曾倚靠的那棵树上,以手覆面……

而后刺耳地大笑出声。

笑声在林间回荡,激起一圈燕雀惊飞,继而她换成了另一种语言,似乎低沉而恶毒地咒骂着什么。

布兰度松了口气,看样子这精灵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多半笑够了就会走人,他们只要小躲片刻就能逃过此劫啦。

他听不懂,但他侧过头看见贞德一脸凝重,好奇地想也许她知道这种语言?

贞德发现了他的注目,迷惑地看回来,布兰度朝着女精灵的方向甩了甩头,示意她翻译一下。

少女坚毅地点点头,表示完全了解。

然后,在布兰度惊恐的目光中钻出了灌木丛,堂堂直立:

“我是栋雷米的让娜·达尔克,尖耳朵,既然你死了亲人,能不能好好地滚出我们的土地?”

精灵瞟了她一眼,长腿摆动,靴尖一挑,地上的短弓翻了几转,落在她手中。

她甚至都没站起来,只懒洋洋地自报姓名:“崔丝汀。”

崔丝汀又想了想,坐

正了一些,抱着修

长的腿:“你们惹我生气了,现在我打算为未婚夫报仇,不管你们逃多远,逃到哪里,这张弓一定会弄死你们……”

“你们两个。”崔丝汀的目光绕过贞德,朝着灌木丛说道。

布兰度坐在树丛中,不停地拍着自己的额头,在看到贞德留在身边时生出的一丝感动,早就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3.只要贞德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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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要下雨了。

扶正了被灌木勾住的头盔,布兰度望了一眼被林叶割得破碎的天空。不过下午三四点的工夫,却昏沉得仿佛笼了一层暮色。

他慢慢地向前,左侧的两处伤口已不甚痛,但他乐意伪装出这样一副样子。

虽然暂时没人在意他。

隔着小溪,贞德和崔丝汀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或者说是贞德单方面的对峙。

在布兰度看来,这就像是一只龇牙咧嘴的西伯利亚猫,正在谨慎地挑衅一条蜷起身子,慵懒地吐信的极北蝰。

贞德踏着森严的步伐,长剑谨密地遮护着身前的空间,足趾轻轻地点入溪水。而精灵虽然看上去不甚在意,但她此时也只是半张着弓,并没有随意地把第一箭射出。

我方不利。布兰度判断着,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痛快地走上来。

精灵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她手中的弓箭在这个距离上甚至可以威胁锁甲,而只穿一条裙子的贞德与赤裸无异。

她只是来找乐子的,布兰度想,否则她自然会叫上那四个魁梧的卫士。

以常理而论,贞德若在这个距离中上一箭,几乎就宣告游戏的结束。如果匆忙地下水,而不能适应阻力的变化,其结果不言而喻。

于是布兰度踏入溪流,靴子溅起沉重的水花。

唰一下,两双眼睛都扫了过来,贞德的注意力一闪而逝,而崔丝汀则饶有兴味地打量起他来。

当然,箭还是瞄着贞德的。

“别过去。”贞德不容置疑地说道。

“无所谓。”崔丝汀懒洋洋地笑着,“你们法国人得有两倍的兵力才算公平。”

布兰度继续前进,倒不是径直对着精灵,而是走向更下游的方向。

他摊着手,示意无害:“我手无寸铁,女士,要公平的话,请容我再拿把武器。”

“请,便。”精灵懒到断开了音节,她似乎觉得现在的走向很有趣。

布兰度走到倒毙的六个强盗身边,找他们的劣质武器试了试手,最合适的是一根一米长短的铁皮棍,配一块直径半米多的圆木盾。

他深吸一口气,向精灵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女士,要不要朝我来上一箭?”

布兰度准备故技重施,复制一下对付男精灵的策略,不同的是这次更有强援在侧。

只要制造机会让贞德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出意料的是,崔丝汀轻松地笑道:“好啊。”

而超出意料的,是精灵的手忽然如闪电般炫动起来!

即使在布兰度异于常时的双眼中,那也是相当连贯的动作:三支箭激射而出,第一箭在贞德身前激起水花,第二支射穿她的左腿钉入地面,第三支直奔她的头颅。

贞德腿上的贯穿伤血涌如泉,整个身子遥遥地向后倒下。

“先中一个。”崔丝汀平静的笑中稍显自得,像一个被父亲带到猎场上初射得中的女孩。

布兰度甚至看不清她的动作,下一支箭又搭在弦上,正在朝他瞄准。

不寒而栗。

一种错觉,一种自己已经身死的错觉悄然命中了布兰度。仿佛那支箭已经朝他飞驰而来,将他的胸甲撕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碾碎他的心脏就像碾碎车轮前的螳螂。没有一块盾牌能挡住这样的射击,没有一个医生能挽回这种伤势。

直到真正站在这样的弓矢之前,布兰度才明白,战场上那些精兵重甲的大人物究竟是被何等的力量击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