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等分的法兰西圣女 第125章

作者:顾闻涛

皮桑夫人是闻名法国的女诗人,也是第一位专职女作家,早年丧偶之后一直寡居,靠写爱情诗和史诗,兼着同男作者们论战维生。她在去年拖着病体,写了一部《圣女贞德传奇》,如今已渐在法国流传开。

但布兰度知道她,还是因为布锡考特。当皮桑夫人陷入一场激烈论战,被当时对妇女的偏见围攻,孤立无援之时,是堂堂的法国元帅亲自下台,为她呐喊助威。

只可惜布锡考特之后被选为热那亚执政,而皮桑夫人的父族却是威尼斯豪门,两人就此淡了往来。

想到这里,布兰度暂生出一个主意,便同古腾堡商议了一番,发觉时机尚不成熟,便打算等到印刷机试制之后再行。

于是他坐镇夏隆的第一件事,是把总督府从晦气的夏隆城堡里搬出来。舆情一致认为,早该这么干了。

随后便要应对一些勃艮第人所施的小手段。

在过去的战争里,勃艮第虽然有钱,但多用来扩张领地和扩大再生产,俗话说就是种田。而经过大半年的动员,好人菲利普终于从产业中抽出现金流,转换为战斗力。

他不仅向意大利和德意志广募佣兵,也在骑士团的控制区内开始广洒金银。

“我也收到了一些。”朱维纳尔平静地交上来一个钱袋,布兰度当然只让他自己留着。

攻守易势嘛,自然要容敌人猖狂一些,才好引蛇出洞。布兰度感到头疼的是热那亚人送来的示警:“意大利的斯福尔扎怎么也来了,这菲利普到底出了多少钱?”

好人菲利普既又智术,也还算会用人,再加之财力充沛,在布兰度眼里算得上一匹特等马。若是大意,准会被踢得头破血流。

但他引来的这个外援……可是一头穷凶极恶的下山猛虎!是战场上凶狠桀骜,政斗中手腕灵活,治政时国富民安的全能人才。虽然这一时代,他还没篡夺米兰公国,后两项能力还未显露,但其勇名也算是传出了亚平宁,被意大利佣兵们在法兰西四下传扬。

“他理论上,是安茹公爵在那不勒斯的封臣,”朱维纳尔试着说道,“我们能否请托他帮忙写一封信?”

布兰度摇了摇头。

这才是他面对的最大麻烦,正如他向东寻求盟友一般,勃艮第公爵也在西边找到了盟友,曾经坚定支持贞德的阿玛涅克派……如今已经快变成了安茹家族待价而沽的工具。

“不过还是写吧。”布兰度并不打算真花大代价去收买约兰德夫人,但,朱维纳尔坚定的目光告诉他,他们都想到了这一点。

“抬价。”他们先后说道。把勃艮第的资金多往安茹搬一个埃居,骑士团面临的压力就能小上一分。

而后布兰度便住在了圣德尼修道院,照料夏洛特——不过他也承认,他的私心是想尽可能地保证同国王的消息畅通。

而国王的使者终于到了,雅克·科尔风尘仆仆地步入长厅。

“好久不见了,勒曼格尔大人,圣女大人,我去了趟黎凡特的功夫,法兰西简直天翻地覆了呀。”宫廷术士搓着手,他的脑袋本是颗光滑的卤蛋模样,如今却留起了短髯,像是……生了毛的卤蛋。

“您这一趟一定收获甚丰吧。”布兰度问道,他确实很好奇,能让他放弃了参与国王加冕的盛事,得是多大的商机。

雅克·科尔似被骚到痒处,稍稍激动了些:“是的,大人,这是只属于我们法兰西的商路,我们同马穆鲁克达成了协议,可以继续同他们转卖丝绸、蔗糖、毛毯,种种来自东方的物产!”

他随即又恢复了油滑的姿态:“还得托您的庇佑啊,我同勇气之主的选民们提及,我是布锡考特的同胞,还认识他的儿子,他们对我多了那么一点尊敬,才恰好促成此事。”

布兰度暗赞一声滑头,不过术士所行的确是伟业,一盘散沙的法兰西早就失去了在地中海的影响力,对这国家来说,算得上是乞丐版的班超重开西域。

巧就巧在:“科尔大师,那国王的诏令往后放放,您先看看我们同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德国商会达成的协议……”

科尔略一扫过:“香槟集市?这很好。他们需要丝绸、蔗糖……哦我的天哪,您该不会是我的赫尔墨斯吧!”

所谓赫尔墨斯者,即是古希腊的商业保护神。汉萨同盟的协定,正撞上雅克·科尔的东方商路,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的天作之合。

宫廷术士当然也明白,布兰度既然选择通知他,而不是同热那亚人合作,需要的是在国王身边的政治影响力

他便痛快地拿出诏令,掩耳盗铃地说道:“虽然有些人不在这,但您可能已经知道了,国王对他们的奖励是……”

布兰度几乎合不拢嘴。

譬如拉海尔,他被视为攻入巴黎的首功,封作了法兰西岛总督——按布兰度的理解便是京兆尹,实权管领巴黎周边的领地。

拉法耶特,吉尔·德·莱,布萨克三位元帅都得了厚赏,领地却被划在天南海北,显然就没有那么痛快了。

对阿朗松的封赏,是不出意料的小家子气,对巴尔公爵和波旁公爵的嘉奖倒也大方,这是明牌的分化手段。

当然,布兰度最关切的,自己的嘉奖,终于也到了。

“香槟【侯爵】,恭喜了。”宫廷术士微笑道。

对国王来说,这该是莫大的善意了,不但应许了布兰度统治香槟沃土的合法权力,不再是随时能被剥夺的总督,还将他的爵位提升成marquis,比原本的伯爵再升半级。小压了一下他的威望,反倒给足了实利。

贞德也为之庆祝欢呼,但布兰度马上调笑,她是不是在为他们的孩子高兴,少女立马害羞地揍了他几拳。

“但是,陛下也让我转问二位,”雅克·科尔探出头,看着被揍倒在地的布兰度,“您,是否可以考虑支持,同我们的敌人暂时和谈呢?”

贞德同布兰度的笑容,都飞速地消失了。

11.攘外必先安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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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认可。”

攥紧了布兰度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拔起,贞德沉声道:“再没有比这有利的局面了,我们截断了香槟,勃艮第人被分成两块,我们收复了巴黎,顺流而下便能光复诺曼底……为什么要在这时停下!”

雅克·科尔揉了下太阳穴:“是这样啊,您的考虑不能算错,但请容我为陛下分辨一二。”

宫廷术士直起身,肃然而立:“自勃艮第公爵刺杀奥尔良公爵以来,法兰西陷入了长达二十三年的混乱。二十三年,年年有战。”

“国家的库存,不剩一个利弗尔,平民的积储,不足以安然度过下个秋天,图卢兹已经征不到新兵,阿基坦已经没有合格的战马,诸位在前线的一场场胜利,失败,已经榨干了大半个法兰西的血汗。”

“陛下并不会就此罢手,但为了农民们考虑,他期望作一到两年的停战,至少让遭遇苦难的人民稍喘口气,让他们安心休养生息,再剿除我们内部作乱的各路匪徒。”

“您也可以,借此机会坐稳香槟,清除内部的各种力量,同国内外的朋友们发展贸易,不管陛下还是我,都对勒曼格尔大人的才智深表信心。”

布兰度准备回话,贞德却拽着他的手臂,让他欲言又止。

接下来的话,由我说吧。她轻轻地朝布兰度示意,便站到他身前。

“布兰度先生告诉我,”少女严肃地说,“我们整个法兰西,现在加起来有两千四百万的人口。从英国人九十年前挑起战端,瘟疫、饥荒、战争和征服,造成的死亡至少有八百万。”

雅克·科尔轻轻摇头:“是的,圣女大人,我们不能让这样的悲剧持续下去——”

“那就再多一些。”贞德却说。

宫廷术士皱紧了眉头:“您……变了吗?我以为您该在意这些牺牲的。”

“极而言之,死掉一半人,还有一半,无非我也成为牺牲的一个。”少女慨然道,“把英格兰的侵略者扫除了,把法兰西内部的野心家打平了,再过多少年,我们还会有两千四百万人,或许还要多。”

“而那些人不一样,他们会沐浴在和平的光辉下,装点一个美丽的法兰西。现在我们法国还没有建设好,我们确实希望和平,但敌人还盘踞在我们的边界上,时刻准备挑起下一次战斗。你们却要用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主动权,去换一次几年的休战?”

“就像是一副伤口,您不趁着刀割掉烂肉,只因为害怕疼痛,就要等到结痂了再撕开伤疤再来?哪里会有这样的道理呢!”

雅克·科尔略作沉吟:“我明白了,我会将您的意见转告陛下。想来这就是亲临战场的将军,同我们这种人的差距吧。”

他又同布兰度闲扯起来,算是化解刚刚的尴尬。硬顶国王的诏令是贞德的发言,同布兰度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我今后主政香槟,一定会注意【资本留存】的概念,就像勃艮第公爵,他持之以恒地把财富投入再生产,今天的勃艮第,比他父亲的时候要强出一倍。”

“有点意思,”雅克·科尔评价道,“可战争到来之际,把财富投入军队的建设,算是留存还是流失呢?”

布兰度便仰起头:“那当然要因人而异,对我们而言是留存,对他们,则是流失。”

“因为所有投入在战争里的资本,都要归胜利者所宰割。”

宫廷术士笑了一阵:“您啊,果然还是支持圣女大人的。我明白您的意见了,希望您能打通卢森堡吧,这样我们的德国朋友可以直接沿河而下。”他收拾着摆开的诏令,准备告辞。

布兰度却突然道:“冒昧地问一下,科尔大师,和谈之议……是否是王后的提议?”

宫廷术士抖抖衣袖,戴上帽子,一言不发,只在临走之际,随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布兰度想,这是约兰德夫人授意她的女儿吹枕边风。比起嫁出去的公主,果然还是陪在身边的王后对国王影响力更大。

贞德坐了下来,一脸疲惫:“先生,过去的我会担心,会不会做了错的选择,可现在我已经不怕了,我只担心夏尔……陛下会拖您的后腿。”

布兰度看着她,满是欣慰。这一年的战争生涯,已经让她懂得了量力而行地怜悯他人的道理,但她对胜利的信心却没有丝毫衰竭。

这也是走上战场的圣女唯一的道路,同其他几位圣女不同,布兰度对她全没利用的心思,但他绝不希望看到,如今可以同欧陆诸王争辉的圣女,在休战中退化成一尊无害的神像。

“不,还不止于此。”他喃喃地说,“只要国王仍然不敢亲临战阵,继续打下去的话,光荣仍然会被阿朗松公爵和让娜夺走,如果不给他一个停战的机会,让他耍弄手腕的话,等到战争结束……哼哼。”

想想吧,倘若他是国王,正趁着秋日出狩,出了城,带着老婆,吃着法棍唱着歌——突然就被阿朗松篡位了!

所以,没有战功亲王的日子才是好日子,要是将战事拖延下去,便可派王太子路易到前线监军,

国王必能感到安心。

毕竟,唯一的儿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布兰度以小人之心揣度了一番国王后,便开始做悲观的打算——虽然原本也没有过多指望国王的协助。

“让娜,我们可有得忙了。”他说。

一到二月间,他都脚不沾地,连夏洛特那里都去的少了。

先是人事。

要同分散开的元帅们加紧联络,譬如吉尔事成之后,先回了一趟家,布兰度便发了一份在斯特拉斯堡采购的礼物,去慰问他的夫人,并祝贺他女儿的诞生。

不过吉尔也没给他女儿起名让娜,而是按他岳母之名,命名为玛丽。布兰度很高兴的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催还那十万利弗尔的军费。

拉法耶特就实诚多了,不谈感情谈钱。布兰度既已成了侯爵,作为香槟边区的长官,少不了受了老元帅一大堆的亲友请托。好在他也识得进退,一一在来信里说明:这位亲戚有什么才干,可以帮上什么忙,跟那位亲戚完全不熟,教布兰度随意打发。

布萨克元帅所求最少,参与攻克巴黎的他心满意足,只望和妻子安度晚年,再无政治上的诉求,连约兰德夫人的招揽和国王的诏令都婉拒了。他遣散了部众,其中的一半来投靠了布兰度,三分之一去了约兰德夫人那里,余下的散归各地。

拉海尔的信简练得多:“拉海尔永不背誓。”

布兰度挠着头,这是当时说的“任我驱使”的誓言,还是他向国王宣誓效忠的誓言呢?

且不管这些,拉海尔镇守法兰西岛,是英勃联军反扑的第一线,而贞德进军巴黎的时候,一路上都许下国王颁发的“本领安堵状”,处处留任原守备官和贵族,一旦遭遇反攻,那场景能想得布兰度头皮发麻。

香槟的情况就好得多,来的路上已经被布兰度安插了一道人手,做了小规模的清洗,再加上布兰度尚未对香槟大肆拷掠,贵族还算识相,平民更是对圣女们有一种朴素的好感。

有这些圣女偶像,人们心中总还有份希望,知道自己一时遭遇奸滑税吏或者蛮横士兵的欺压,也有申诉冤情的对象。

“唯一要担心的,是因为多次对外售粮,导致本地粮价上涨,民众颇有微词。”朱维纳尔提醒。

“粮食酿酒的产业可以缓一缓,我会让人抓一下南部春小麦的播种,你让相关人员先去研究葡萄酒的精酿。”布兰度道。

这时代不是没有烈酒,但大航海时代未开启,高度酒的需求不成规模,便只有些零星的蒸馏作坊,布兰度考虑把他们统合起来,看看能做到哪一步。

应该说,布兰度投身酿酒业,本身就是为了讨好香槟本地的小地主和自耕农,但既然粮价已经抬得不低,那也得照顾一下其他人的感受。

比如朱维纳尔先生,他的立场既不在贵族一边,也不在农民那边,而是更倾向于市民和手工业者。布兰度既然要用他,就正好教他搞一些原始的工业化项目,将酿酒作坊、印刷厂之类的都托归他负责。

暂时,布兰度不打算对香槟做直接的盘剥,或者对香槟的原有体制做大刀阔斧的改动。

一来,用权力赚钱的法子,他比这时代的旧贵族多知道许多,二来,强敌当前,他也得保证香槟的稳定。先零敲碎打,等到挟大胜之威归来时,再来场天翻地覆。

此外,随着骑士团从巴黎逐步撤回,布兰度也对全骑士团的架构做了重编。

本来的三个方阵,现在扩编成了四个。骑士团的摊子大了,原本的几位方阵长也都一一委以重任。

德·梅斯现在负责整肃后勤军备,桑特拉伊和退尔各自负责对人类和异族的征兵训练,布兰度又正规化了骑士团医院,任命安德烈·德·拉瓦尔为医院卫士长。

一番人事调整,将卡特琳娜在后勤上的势力拆分瓦解,支持珂赛蒂的医院系也得到调整,大战在即,骑士团里只能有一个权威。

这权威当然是每天都泡在训练场上的贞德。固然骑士团做不到每天出操,但分成四个方阵之后,贞德每天都有玩具。

根据一线的回报,军官们觉得一味采取大方阵,放弃之前的胡斯车阵有些可惜,布兰度想了想,这时代的炮火确实也威胁不到车阵。于是这新设的一阵便开了倒车——也不能算倒,布兰度参考了将来戚继光的偏厢车阵,去除车体一侧的防护改成可拆卸的厢版,借此大减负重。

如今操练最勤的也是第四方阵,贞德天天晚上找布兰度学些东方的古怪阵法,过几天便拿士兵们做实验——她可不是乱试的,以贞德的军事直觉和威望,第四方阵走了半个月的弯路,便即进步神速,布兰度看着热那亚盾弩手、法国剑士和瑞士长戟兵配合出的鸳鸯阵雏形,已经说不出话了。

回过头来,布兰度望妹成贞,越加努力地教育小修女,终于把她气得去上布罗大人的数学课。

让·布罗正在开一个炮兵培训班,也教些算术内容,珂赛蒂到了班上,将一群糙汉比得体无完肤,纷纷感慨圣女真有神授,对骑士团的忠

心又增了一分。

布罗男爵春风得意,不仅布兰度履约封了他爵位,让他衣锦还乡。他现在从零开始亲手训练炮兵,意味着布兰度也默许他成为骑士团的一股势力,甚至当珂赛蒂天使过来就学后,还能得到部队里淘汰下来的火炮,供他们实弹练手。

“只是要小心炸膛。”布兰度随口嘱托,让·布罗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都是淘汰下来的火炮,炮管都磨薄了,当然是会炸膛的,我会让人筑好炮垒,按您的要求整理一个《炮兵操典》。”

“要是能防好炸膛就好办了。”布兰度笑道,“我们在洛林的铁作坊用的是热那亚技术,专造劣等钢铁,非常便宜,可用来铸甲尚可,造炮就容易炸膛。”

让·布罗连连摇头:“您可饶了我吧,现在对付用用也就算了,到时候全用铁炮吗?除非我把它们埋进土里……”

他们突然面面相觑。

让·布罗身为火炮专家,隐约想到了,火炮埋进土里虽然费时,但在围城战中却可大用,只要铁炮够便宜,那么让一个炮组照顾两三门铁炮,轮流发射,也只是费火药而已。

而布兰度想到的则是,五百多年后的军队,仍然有拿汽油桶当作大炮,发射炸药包和巨石前,埋进土里防止炸膛的操作。

“我马上回去试验!”让·布罗一想到这点,马上风风火火地离开,竟将准备询问学习情况的学生家长扔在原地。

12.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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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度走出简陋的校园,侧前方正有一批在建的砖石屋舍。目前夏隆学院只有让·布罗的炮兵培训班,但在栅栏围着的建筑区外,已经有孩子在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