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等分的法兰西圣女 第95章

作者:顾闻涛

阿玛涅克派能摆脱被瓜分的命运,查理七世有望收服文官系统,奥尔良派的地位将会提升,圣女骑士团能全心地排除背后的干扰。

最高兴的当属摄政王,他绝对会利用好法国的这一裂痕,尽可能地攥取最大利益。

布兰度用以说服安妮夫人,或者说他说服勃艮第公爵的,则是贝德福德的反应本身。

“看看吧,用这样一个机会来看清他,宁可选择拉特雷穆瓦耶,也不选择支援你们。”

这也是当然的,在贝德福德看来,勃艮第早被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而且没有人能开出拉拢他们的价码。

摄政王自然会把他们看作【自己人】,一同吃苦,一同分享利益,他对夏斯第戎的信任便证明了这一点。

只要没有布兰度插足其间,想必终他一生,勃艮第公爵都不会公然宣布背叛。

可惜的是,布兰度已来了。

摄政王只在巴黎驻留了两日,很快又要离开。他需要对麾下的领地做出动员,榨出他们最后的财力物力,用来支持对巴黎的保卫和对宫相的支援。

巴黎是他统治的核心,但只要贝德福德没有放弃对吞并法国之誓的追求,他就不可能在巴黎过上安稳日子。或许只有看着各地收缴上来的谷粒,伴着辎重车的车轮轧过泥泞和白雪的声音,才能让他有一个好梦。

“真可怜啊。”布兰度轻叹。

这当然不是为贝德福德的辛苦而慨叹,按上面的逻辑,摄政王的每一个好梦,都要伴着一整个村落的毁灭作为注脚。

他几乎能看见,一具具瘦弱的尸体被扔在路边,在寒风中被冻硬。在这之前,士兵们早将他们洗劫一空。

因为这一切正在巴黎街头发生,冬雪时至,装点着巴黎街道上倒毙的贫民,即令布兰度住在温暖如春的约翰宫里,也不妨碍他为此稍作慨叹。

“我可不知道您还有这种同情心。”威廉讽刺道,“是这样伪装一下,可以让你感觉离那位圣女更近一些吗?”

还不等布兰度回嘴,他便把话题拖入正轨,成功地消弭了布兰度的反击。

“冬天到了,巴黎人对英国佬本就不多的欢迎,又被你的故事抢走了一点。”威廉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虽然没什么人在乎故事里的政治隐喻,不过巴黎人不像之前那样支持战争了。”

“法国人的爱国心,总要靠英国人来取得。”布兰度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份。

威廉叹了口气:“且不管这些,布兰度,你得给我一个期限,我想办法在那之前让大人离开,免得平白被你牵连。”

“法斯托夫离开?”布兰度眉头一挑,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可平白提出来,不会反惹那老家伙怀疑么?

他看得出来,老家伙对英国的忠心已经淡了,他是出于对贝德福德本人的尊敬,才以无职之身留在巴黎,任他差遣的。

比起摆在明面上的安托万·德·沃尔吉,法斯托夫才是这里真正的定海神针,贝德福德有胆量常年在外的底线。

威廉只神秘地笑着:“我倒是有些办法,因为大人对这世界,其实并不是全无眷恋……”

“他还有个老情人?”布兰度问道。

精灵立即咳嗽起来:“法国人没救了!你们脑子里只有这种东西吗?”

布兰度正在惭愧,威廉又补充道:“考虑到你们的理解能力,你就当作如此。总之,我会劝说大人,他时日无多,应该用最后几年去见见一帮老朋友。而你……”

“需要我做什么?”

威廉伸指,点着他的胸口:“你至少要通过大人的【考核】,他为此筹备了很久。”

布兰度点头:“我明白了,威廉,不过这样的话,你既然和我有共同利益,不应该泄露给我一些考试题目吗?”

精灵讶然张口,良久才说道:“我很好奇,我究竟在什么时候才会被你的无耻逗乐。”

布兰度只无耻地看着他,威廉无奈地说道:“好了,我只能告诉你,你只要用好他教给你的一切,应该不成问题。”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布兰度狐疑地说着,“至于,你要求的最后期限……”

“大约在圣诞节之前吧。”这也是尼可·勒梅所说的,崔丝汀被完全控制的界限。

目前为止,在政治世界中,布兰度暂时握有少量的主动权,可一旦涉及那个神秘世界,他只能先取信炼金术士的说法。

圣马丁节前一日,他再度拜访了尼可·勒梅,炼金术士对他的来访似乎胸有成竹。

“摩根·勒菲,很快就会发现她的努力是徒劳的。”尼可·勒梅捉摸不定地笑着,“那个女孩的龙化,已经不能靠这样的炼金术精进,她来找你的日子不远了。”

布兰度对

17.有之,请自圣人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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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巴黎北方的塬地,游目骋观,布兰度怅然地叹了口气。

他已经知道,后世的11月11日,是资产家们将无产者的文化异化了,以消费主义实行剥削的一个日子。但他还不知道,封建主们还要更加恶劣。

布兰度本以为,至少在圣马丁节这天,封建阶级应该伪装出一副和蔼样子,模仿圣马丁向难民分享披风的慷慨,稍微周济一下贫民,帮助他们渡过寒冬。

然而没有。

目之所及,雪地里尽是牵着瘦弱禽畜,怀揣微薄家资的民众,中世纪的11月11日,竟然是传统的收取税赋的日子。

怪不得贝德福德要急着赶去诺曼底,布兰度想,比起一早执行了坚壁清野的巴黎周边,那里才是摄政王手下的财税大省。

不过这些和他没有关系,他此来只是去圣德尼修道院游玩的。

“圣德尼,不只是巴黎的主保圣人,也是加洛林王室的庇护者。”布兰度兴致勃勃地说着,“几乎整个北法兰西,都有圣德尼的教堂和修道院,就连夏隆也是一样。”

威廉揉着眉头,低声问道:“就这?”

布兰度严肃地看着他:“不然呢?”

精灵拍开头顶的雪粒:“当然不啊,你难道是来巴黎旅游的贵族少爷吗?你在我心里可是一个阴险狡诈,随时策划着毫无廉耻的阴谋,走着路都会淌下毒液的下流人物……”

布兰度觉得自己脸上的面具都快垮下来了:“这真是对我最严苛的误解,威廉。”

“我今天确实只是来玩的。”他悠然地催马向前。

布兰度扪心自问,他绝非贞德那样既有天才又能努力的实干家,对他来说,确实需要休息的时间。

这时代又没有别的娱乐,大白天去找安妮夫人则是自寻麻烦,那么寻访一些巴黎的地标性建筑,也算是自得其乐吧。

除此之外,一些麻痹贝德福德、让威廉和自己多多外出留下线索的考虑,比起能从出游中得到的乐趣,全不足道。

眼前可是要面对法斯托夫的小考,加上尼可·勒梅生死攸关的大考,在这种危机感之下,享受一天的无所事事,简直是至上的乐趣。

固然,城内也有些巴黎圣母院之类的,更负盛名的建筑,但如前所述,在这年代的巴黎城里跋涉,对于自己的嗅觉实在是太过摧残。相比起来,城外的圣德尼修道院倒还不错……

才怪,圣德尼让布兰度大失所望。

根据传闻,或者说修士们们的吹嘘,这里保存着【真十字架】的残片,耶稣婴儿时代的襁褓,耶稣将水变成酒的石缸碎片,再加上诸多殉难圣人的遗物……但以现在布兰度龙类的感知看来,它们没有任何神秘的力量附着,毫无疑问是虚假的圣物。

唯一真实的,教人生出些许敬仰的,是修道院里供奉着的,圣德尼本人的遗骨,隐约让他感到一丝畏惧。可只需转过头,看看修道院里毫不掩饰的,玩着纸牌和骰子的修士们,这种畏惧心便会荡然无存。

“真是可悲。”布兰度猛地扭头,看见一个满面悲悯的教士。

他剃着中年男人们时常忧患的地中海发型,自然,在基督教语境里,这是对基督【荆棘冠冕】的仿效,配上他愁苦的脸孔,倒是一副得道高僧……修士的样子。

“我还记得,里夏尔兄弟还在巴黎的时候,这里是个多么神圣的地方啊。”中年教士感慨着,目光钉在布兰度身上,“先生,请不要因为他们的懈怠,而失去对正信的信仰。”

布兰度瞳孔一缩,不仅是因为听到里夏尔的名字,更因为他全没察觉到这位教士的接近。

他随即笑道:“您这话从何说起?”

中年教士微笑着,先不答话,只伸手一引,负责护卫/监视布兰度的卫兵都礼貌地让开,连威廉也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情,暗地朝布兰度使了个眼色。

布兰度便随教士走出供奉圣物的大厅,漫步于修道院的后庭。【铁锤】查理,【献土者】丕平,以及【欧洲之父】查理曼祖孙三代的墓地,都覆盖在白雪之中。

“在这样的天气里,仍然能在宗教节日前往修道院的贵族,已经不多了。”教士感慨着,“我只担心您的所见让您大失所望。”

布兰度轻轻摇头。

其实还行,虽然这个世界似乎真的有神存在,但也不耽误这些神职人员腐化堕落,在布兰度看来,他所见的只是一群景区管理,而非侍奉神明的侍从。

教士却仿佛十分感动:“您的信念还真是坚定。”

布兰度有心询问他的姓名,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掉回头未免生硬,他便旁敲侧击道:“您和里夏尔关系很好?”

他没立即回答,而是静立了几秒,望向远方。

“曾经,”教士说,“里夏尔年轻的时候,曾经非常虔信,他看着崩坏的教会,一心想着恢复旧日的戒律。”

“他把自己弄得像钟表一样精准,以身作则地带领大家祈祷、清修,可您再看看现在的样子……呵。”

布兰度问:“是因为里夏尔投靠了伪王,所以这里的修士有了借口,背离他的教导?”

教士悲伤地答道:“正相反,先生,是因为他发现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像是西西弗斯推着那块永远到不了山顶的巨岩,因而才放弃了理想,落进世俗泥沼中去争夺权力的。”

布兰度只能发出同样的感慨。在他看来,里夏尔始终视信仰为工具,大约曾经的他试图以信仰拯救道德,而现在的他选择以信仰争夺权力吧。

事实上,前者才是神职中的少数,从专业角度上看,争夺权力似乎才是对这份职业的尊重。但眼前这位尚未通名的教士,听起来也许是前者?那他是怎么得到这样地位的?

布兰度可不会觉得,那些英军会因为一个人的崇高德行而展现出这样的尊重,这位教士一定有着非凡之处。

他们不知不觉地走出陵园,一片人间的喧嚣声瞬间闯进他们之中。

“你凭什么——”一个衣衫褴褛的农民,手脸被冻得通红,正在雪地中大声呼号。

而在他对面,修士打扮的人,披着厚实的长袍,正刻薄地说着:“你这头牛,已经病得快死了,别说抵你们村子的欠税,连你的什一税都抵不了。”

农民喊得哭天抢地:“你们这该下地狱的魔鬼!它就算拖不动犁铧了,可也能自己走到这里来呀,就算你们把它杀了取肉,也不只是这点钱啊!”

修士不屑地贬低着对方:“穷鬼就是穷鬼,你自己老实点,去找个屠夫杀了,再送肉过来,我们也就捏着鼻子认了,你却贪图整牛的价值,这头牛也配吗?说到底,连耕马都养不起,只会用牛耕田的蠢货,活该你们受穷。”

周围的农民们都心有戚戚,却不敢出言相助,生怕惹恼了修士。

布兰度无心理会这出闹剧,他转过头,也只看见中年教士的悲悯神情。

“您不去管管么?”他好笑地问着,心道这位高士难道也只是嘴强王者,见到眼前神职人员的恶行丝毫不为所动?

然而,他随即看到教士目光一凛:“那位弟兄……选了一个最好的目标,来抒发他的恶意。有这样一位献祭,其他的农民便能得到敬畏,无论是对神的敬畏也好,对秩序的敬畏也罢,在这个糟糕的时代,都是比公平还要宝贵的东西。”

布兰度一挑眉,杀鸡儆猴?

确实,如教士所说,神职人员是代神牧守万民的,偶尔在剪羊毛的时候杀伤一只,却也无可厚非……

可布兰度不傻,在这样光鲜的道理之下,不就是一个税吏在拿着手里的权力,当众刁难一位无辜者取乐吗?

他被点明了这个道理之后,反而觉得恶心。不是恶心收税人的精明残忍,也不是恶心其余农民的见死不救,更不是恶心这位洞悉一切袖手旁观的中年教士。

布兰度只是再一次地,觉得这个世界和自己格格不入。

反正,现在自己手中握有的是英国人的权力,就当是给摄政王体察民情好了,他这样想着,走上前去。

“够了吧,这位兄弟。”他轻浮地说道,“大家都不容易,何不稍微抬一下您尊贵的手呢?”

修士警惕地看着布兰度,不只因为他整齐昂贵的装束,脸上的诡异面具,最让他警惕的,是身后匆匆赶来的卫兵。

且不提若隐若现的金雀花纹,卫兵们一副急切护主的样子,简直比缉拿逃犯的追兵还要敬业。修士身居巴黎城边,早学会了察言观色,深知眼前是个危险的大人物,便低声道:

“您不知道吧,这个刁民,他们已经找各种理由拖欠了税款,只到最后时刻才送来头快死的牛。要是这些泥腿子都有样学样,我们就没法帮摄政王大人凑齐军需啦。”

布兰度噗嗤一声,笑得不能自抑,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一样有人扯着贝德福德的虎皮征敛。

“既然是摄政王的指示,那确实没办法了呀。”布兰度叹道。

修士稍稍放心,农民瞬间面如死灰,但布兰度随即又说:

“那就免了他今年的税吧。”

修士咬紧牙,可看着布兰度的威势,再加上卫兵队伍里那个吹着口哨的精灵,更不敢出言质疑。这时节谁都知道英国人的强大,巴黎正是靠着尖耳朵的保护,才没有被该死的法国王室夺去。

“我,我明白了。”他含泪说道。

农民欢呼着,周边的人们从原本的歉疚和庆幸,瞬间转成了惊讶和嫉妒。他兴奋地冲到布兰度身前,又顾忌自己的脏手,不敢去抱贵人的袍服,只能用质朴的言语投以感谢。

布兰度却看着他那头牛,怔怔地出了下神,似乎想到了什么足以决定自己生死的答案。

中年教士走上来,低叹着:“您在担心,这位生灵没有返回村落的力气吗?果然是善良的虔信者啊。”

布兰度看着他,也不说破自己想通的关窍,只虚伪地道歉:“虽然蒙您点悟,我还是没能忍住,这是否破坏了您的秩序?”

教士和善地摇头:“这不能算是混沌,人看见眼前的悲剧,总

会想着拯救,这是您可贵的地方。您也提醒了我,对于大多数人,除了敬畏,也应该让他们懂得感恩。”

他伸手,抚上耕牛瘦骨嶙峋的背脊。毫无征兆地,一道乳白色的光晕荡开,老牛哞地一声,已经衰颓的躯体竟然变得结实起来,似乎重新恢复了健康。

周围的民众嘈杂地惊呼:“是神迹!”“是行奇迹者!”“是活的圣人!”

中年教士却一把捉住布兰度的臂膀,背对着涌上来的人群,及时地跑开了。只留下几个卫兵拦住人群。

几十步后,已经是布兰度拽着教士在跑,他头顶冒着热气,落下的雪都在他身边融化了,但就算如此,教士还是在笑。

“这就是作为庸碌之人的快乐啊,多谢了,迪奥。”他边喘气边说,“不过要不是这个神术太费力,我肯定不会教您看到这副狼狈样子”

“您果然认识我。”布兰度佯做着抱怨,“而我却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您不觉得这有些失礼吗?”

教士抚着胸膛,喘匀了气,也把他稍纵即逝的快乐都装回心里,戴上了那副悲悯的表情:“的确如此,摄政王的顾问,我只担心我这一无所成的名字,只会变成您记忆的冗余。”

“您真是谦虚了。”布兰度笑道,“像您这样神奇的神术,我可还没有见到过。加上您的见地,您想必是一位受神明所钟爱之人/圣人。”